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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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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逢玉終於從記憶的旮旯處撈起了一絲浮影,激動地指著她:“欸!你不就是霍斯衍他……”初戀嗎?

霍斯衍他什麽?

渺渺沒等到後文,等來的是四道齊刷刷聚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只見前面的兩個老人倏地轉過來,那個脾氣不太好的老先生目光銳利,而且很有穿透性,仿佛一把利刃,要將她從頭到尾解開似的。

山羊胡老人也是一副認真打量的神色。

渺渺登時站得筆直,一動不敢動,心裏打起了小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她茫然地看向始作俑者。

乍見霍斯衍那位傳說中的初戀,周逢玉此時也是心緒起伏,可眼下三堂會審般的情形,不免給他提了個醒,這位霍家老太爺的棒下可是不知打散了多少雙鴛鴦,霍斯衍的父母正是其一,他可不能讓自個的兄弟重蹈覆轍。

溜到嘴邊的話全部打散回爐再造,周逢玉揀了比較安全的說法:“你不是霍斯衍他……高中同學嗎?”

渺渺遲鈍了三秒才點頭:“是啊。”

好奇怪,這帥哥說話歸說話,幹嘛朝她拋媚眼,還笑得一臉暧昧?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這兩個字不知有什麽魔力,話音剛落,那種壓迫的感覺就全消失了,再次擡頭看時,兩位老人已經收起自帶的X光,轉身往病房的方向走過去了。

“你,是霍師兄的朋友?”

“嗯嗯是的。”周逢玉熱情地笑著,遞過去一張名片,“你好,我叫周逢玉。”

渺渺接過來,是一張酒店的VIP房卡:“……”

“抱歉抱歉。”周逢玉重新換了張名片給她,問她有沒有名片,渺渺說沒有,他餘光瞥到張管家站在門口往這邊望,只好簡短地說,“有空多聯系。”又壓低聲音,“對了,剛剛你左前方那位老人是霍斯衍的爺爺。”

他留下這句話,長腿一邁,沒幾步就進了病房。

渺渺捏著名片,有些懷疑,這個看起來不太靠譜的男人,真的是霍斯衍朋友?還有,他為什麽要特意跟她提起霍斯衍的爺爺?以及為什麽他們的反應都那麽怪異?

想不通。

周逢玉也沒想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他,會在渺渺那兒留下不太好的第一印象,他陪霍老爺子聊了好一會,護士過來通知待會要去做心血管的檢查,他就趁機溜了。

他鉆進消防樓梯間,急匆匆撥了霍斯衍的電話,開場白都想好了:我今天在醫院撞見你初戀了!驚天大雷醞釀中,百爪撓心迫不及待想知道霍斯衍的反應,然而響了很久那邊都沒人接聽,猶如一記重拳砸進了棉花中,有口難言的挫敗。

不算大的空間裏,彌漫著一股久無人氣的塵埃味,周逢玉握著手機焦躁地走來走去,一圈又一圈,他猛地想起一件事,霍斯衍的初戀在所有人看來都是藏得很深的秘密,甚至有人懷疑根本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如果不是他無意中發現……

那是一次華人留學生的聚會,向來只在實驗室、圖書館和公寓間三點一線的霍斯衍破天荒也來了,他是在聚會進行到一半時才到的,挺括的白襯衫外套了件灰色毛衣,手臂上掛著沾了雪的黑色長外套,穿得很低調,可他的存在感太強,剛落座就引起了幾乎所有人的關註,女孩子們的視線全黏在他身上。

他仿佛並沒有察覺自己的出現帶來這麽大的轟動,只是微微頜首,笑得禮貌而疏離,聚會發起人顯然也沒料到他會來,歡呼聲裏呆楞了十幾秒後,才結結巴巴地起哄著說,遲到得罰酒三杯。

霍斯衍很給面子地接連喝了三杯酒,喝完雖面不改色,耳根卻慢慢地紅了,引得女孩子們陣陣尖叫。

大家都是背井離鄉不遠萬裏來加州求學的年輕人,盡管之前並無交集,可同樣的國籍、語言和膚色,心理上的距離一下拉近不少,聊得盡興,喝得痛快,氣氛暖融融,不知誰提議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喝空的紅酒瓶逆時針轉了一圈,最後指著霍斯衍停了下來。

四下無聲。

在眾人以為霍斯衍不會參與這種無聊又幼稚的游戲,尋思著再重新轉瓶時,只見他修長的手指在玻璃杯沿上輕敲兩下,清脆的叮叮聲後,他擡眸,或許有些醉了,眼神略顯迷離:“真心話。”

他的話像一簇火星,噗嗤地丟進了木炭粉中,瞬間火花四射,將氣氛推向了高潮。

他總是這麽的出人意料,從他今晚的出現,自罰三杯,再到這刺激的“真心話”。

圈子裏流傳的說法是,霍斯衍這人素來獨來獨往,生性、喜好,背景都成迷,曾經因為不喜女色而被懷疑過性取向,當然至今還沒得到證實,唯一為人所知的是,他有極好的醫學天賦,獨獨鐘情手術刀,手起刀落,做過一臺又一臺漂亮的手術。

現在,是他自己親手把這個絕好的機會送上來了。

女孩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誰不想當那個發問的人?於是只能抽簽,結果出來,莫莉莉成為幸運兒。

莫莉莉和霍斯衍在同個實驗室,據說他們高中時還是同班同學,盡管她不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喜歡霍斯衍,而且喜歡很久很久了。

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莫莉莉的問題簡單粗暴,一語雙關:“你的初戀是什麽時候?”

規則是,如果霍斯衍不想回答這個涉及私人隱私的問題,可以罰酒一杯相抵,看他拿起酒杯,輕晃著,暗紅的酒液映入深邃的眼,大家似乎已經預料到結局了,不免失望地嘆氣。

霍斯衍盯著正前方那面印畫著荒誕塗鴉的墻,沒有人知道他想到什麽事,或者想起了什麽人,只見他唇角微揚起來,那雙平時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的眼睛,浮現幾分從不示人的深情,更多的是溫柔,像凝視著眼前的心上人。

只有旁邊的周逢玉註意到,他眼底那不易察覺的一絲絲落寞,如同烏雲蔽空,星月失去光輝。

霍斯衍低頭喝了一口紅酒,喉結往下沈,聲音帶著微醺的嘶啞:“高中。”

他說完,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女孩們都沸騰了,又覺得難以置信,哇哇亂叫個不停。

只有莫莉莉紅著眼眶,執拗地繼續問他:“是和誰?”

這已經超出游戲範圍了,霍斯衍沒有再回答。這場聚會剩下的時間裏,他都在喝酒,一杯又一杯,來者不拒。

周逢玉簡直要懷疑他今晚是特意過來買醉的,好在他殘餘一絲清醒時,承諾會埋單,不然這群家境並不優越的留學生們,接下來可能要過一段緊衣縮食的生活了。

周逢玉從他錢夾裏掏出卡去結賬,無意間看到夾層裏的一張大頭貼,上面是一個小女生,齊劉海,黑色大眼睛,唇紅齒白,對著鏡頭笑得明麗可人。

原來真的有初戀。

女生的大頭貼和霍斯衍的身份證放在同個夾層,這意味著什麽?

連周逢玉這種情場浪子都不敢去猜測背後的深意。

樓梯間外響起腳步聲,打斷周逢玉的沈思,他把腳邊丟的兩三個煙頭踢到角落去,若無其事地整理衣領走出來。

方才經過的是兩個年輕護士,白衣天使也喜歡八卦,一個說謝醫生真的好帥,另一個猛點頭附和:“簡直是我們醫院一枝花!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沒?哎呦好羨慕你這臺手術是跟他啊……”

這倆女人,看身段聽聲音都不是自己的菜,周逢玉搖搖頭就走了。

護士口中的謝醫生,正是謝南徵,這臺加急手術是臨時安排出來的,所以渺渺來到腫瘤科辦公室並沒有看到他的人,好在論文所需要的資料都給她準備好放桌子上了,她幹脆就坐下來,邊看資料邊在筆記本鍵盤上敲敲打打。

期間有護士進來,聽說她是謝南徵的妹妹,熱情地送了水果盤和咖啡,渺渺甜甜地笑著道謝,又真心誇了幾句,把護士姐姐哄得心花怒放,要不是有人來叫,還想和渺渺多聊幾句。

護士走後,渺渺繼續埋頭改論文,包裏手機嗡嗡震動,她拿出來看,花柔連著發了幾條微信——

“上次你問的霍斯衡高中有沒女朋友那事兒,我打聽到了。”

“你還記得他們班當時的班花莫莉莉嗎?”

“聽說她本科也是在加州讀的,她高中時就喜歡霍斯衍,一直追到了美國,現在還留在那兒。”

“我想了想,如果霍斯衍真在高中談女朋友了,對象又不是你,那只能是她了,畢竟近水樓臺什麽的……”

渺渺按滅手機,只是笑,先淺淺笑著,如初春的荒野上零星冒頭的青草,再是笑出了聲音,猶如春盛時分漫山遍野開著的鮮花,她笑得眼睛都瞇起來,視野漸漸朦朧,呈現出一種含著水光般的清透。

她想起高三時,班主任在講臺上,握著拳頭,眉飛色舞地說:“提高一分,幹掉千人!”

那年高考,她用盡全力幹掉了多少個“千人”,可最終還是遺憾和第一志願的A大失之交臂。

一分,隔開的豈止是千人?是九年再也要不回來的時光,和兩個大洲一個大洋的距離。

早該明白的不是嗎,錯過就等於永遠失去。

日暮西斜時分,一臉疲憊的謝南徵從手術室出來,換好衣服回到辦公室,就看到渺渺對著待機的電腦發呆,連他走近都沒發現,他在她腦門上輕彈了一下:“回神了。”

之前還沒有表情的渺渺拍拍心口,看到是他,立刻就露出滿臉的笑:“謝天謝地,八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好餓啊,我們去吃飯吧。”

她的情緒收得太快,謝南徵還來不及深究,就被她風風火火拉出了門。

晚飯是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吃的,渺渺心不在焉地把牛排切成一塊塊,連帶著一盤意粉全吃了進去,反倒是剛做完手術的謝南徵,此刻對著六分熟的牛排,實在提不起什麽胃口。

於是只好再點一份芝士焗飯。

飯後,兄妹倆走在街上,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從夜色中來,到輝煌的燈光裏去,被照得臉色發白,影子也木木地在地上印了一條條。

風還沒吹過油膩膩的燒烤檔,依然清爽著,遠遠就能聞到糖炒栗子的甜香,渺渺被勾得下意識吞口水,旁邊的謝南徵則是停下腳步,她順著他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個衣著清涼的女生背影。

黑色短褲,紅色窄腰短上衣,身姿撩人。

胳膊肘不懷好意地撞了撞堂哥的手臂:“看不出來哦。”

謝南徵沒說什麽,示意她看女生後面鬼鬼祟祟跟著的兩個小黃毛,渺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小混混暗中尾隨年輕女子欲行不軌之事的新聞電視上反覆播了又播,看來今天是讓他們遇上了。

渺渺收起玩笑語氣,用手機報了警,謝南徵已經擡步跟上去了,她也趕緊追上。

女生似乎恍然不覺自己被跟蹤了,還慢悠悠地往偏僻人少的地方走,看得渺渺都替她捏一把汗,如果不是他們在後面跟著,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可接下來的一幕,簡直讓渺渺跌破眼鏡,謝南徵雖然反應沒她激烈,但也是一副挺意外的樣子。

聽得沈重的砰一聲,那看起來很柔弱的女生,竟然一個過肩摔把黃毛小混混,攤餅一樣貼墻上了,等他們走過去,黃毛們躺在地上,彼此的身體被扭成了回形針,正痛苦地呻吟著。

女生膝蓋壓在一個黃毛胸口,拇指痞痞地刮了一下鼻尖,聲線調成了很社會很不好惹的調調:“空手道少兒組全國冠軍,了解一下?”

混混們異口同聲:“了解了解,姑奶奶饒命!”

“好說好說。”

女生很一視同仁地給他們各賞了兩個嘴巴,啪啪啪啪,謝南徵也跟著拍起手掌。

女生大概沒想到自己還有觀眾,驚詫偏頭,看到上次給自己搭了把援手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同一條街,相同的情形,這緣分,真是……

“嗨!”她揮手打招呼,“好巧哦,又遇見你了。”

幾乎同一時間,渺渺也認出她來:“是你!”

這不是那天在花語咖啡館,差點和她的車撞上的寶馬女嗎?

“是我。”女生起身,“不小心”踩了一個黃毛的手掌,痛得他嗷嗷叫,她看都不看他一眼,步履飄飄地來到兩人跟前,好像幾步間就輕松完成了從剛剛的剽悍空手道全國冠軍向溫婉女子的轉換,“看來A市真小啊。”

她大方地自我介紹:“孟臨星,孟子的孟,大駕光臨的臨,天上星的星。”

“我是謝安渺渺。”

“喵喵?”孟臨星故意變了音調,“好可愛的名字。”

她又朝謝南徵拋去一個俏皮的眼神,“帥哥,你不會……真叫雷鋒吧?”

哦,有故事。

渺渺的耳朵悄悄變尖了。

謝南徵單手插兜,站在黯淡的路燈下,看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謝南徵。”

孟臨星只確定他是姓謝,不知是哪個nan哪個zheng,笑吟吟地迎上他目光,簡單評價:“人如其名。”

不多會兒,接到報警的片區民警趕來,把倆小混混都帶走了,渺渺和謝南徵也作為目擊者,一起去做了問訊筆錄。

對乖乖女渺渺來說,這一晚也算是過得有聲有色了。

接下來的日子都很平靜,除了在某天傍晚收到一個來自敦煌的快遞,渺渺拆開一看,裏面是幾塊漂亮的玫瑰石,會心一笑,又接著去忙論文和做新項目,無暇時間的流逝。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半個多月,渺渺手頭上的事暫告一段落,決定回去體驗久違的家庭溫暖,在回家之前,她準備先去把從圖書館借的書還了。

還書處的老師告知,她有一本專業書超期三天了。A大圖書館有個怪規定,相比其他書籍,專業書的借期只有二十天。

渺渺把位置讓給後面等著還書的同學,走到走廊,磨磨蹭蹭了幾分鐘,撥通霍斯衍的號碼。

機械鈴聲在耳邊一聲聲回響,渺渺感覺身體裏有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呼吸跟著急促,不知該用什麽表情什麽語氣去應對接下來的對話,好在那邊臨近要自動掛斷也沒有人接,她松一口氣,卻聽到輕微的電波聲。

接、接通了?

那端傳來一個帶著很濃睡意的聲音,聽著不真切,是模糊的,像睡夢中的呢喃:“渺渺?”

渺渺瞬間呆了、傻了,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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